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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晏确定好了离开的时间。她计划先坐火车到隔壁的w市,她的朋友会在这里与她汇合前往b市,一个气候变化和生活习惯与安城完全不一样的城市,街道上终年弥漫着海风温润咸湿的气息。
她兴奋地整理行李箱,把在安城不合时宜的波点短裙、和抹胸吊带一件件拿出来试穿,银色细高跟敲击地板,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,在灯光的照耀下,鞋面显示出眩晕的光圈。
林棉坐在床沿,担忧地问:“你怎么先到b市呢?外婆不允许你单独出门。”
“那还是很好办的,”方晏正弯腰朝半圆形化妆镜里查看自己的脸,她用粉扑沾腮红的手停下来,“你和外婆说我们出门买参考书就好了。”
“那林聿也会被要求一起去的。”
“先答应下来,然后在出门前随便找个理由甩掉他就好了。多简单呀。”
“我做不到。”林棉说这话时声音闷闷的。
方晏转头,那脸蛋上两抹显眼的桃红色腮红使得她看起来有些美艳凶狠的凌厉,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势。林棉躲避开她的目光。
沉默几秒后,方晏一屁股坐在她身边,弹簧床垫被压得微微下沉,让她的身体晃了晃。她伸直双腿,那双银色高跟鞋挂在漂亮的脚尖上,轻轻晃荡着,折射出冷白色的光。方晏的语气忽然变得轻柔起来:“小兔,我非常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。再也没人会对我这么好了。”
“我到了那里,会立马给你打电话报平安。我会给你寄明信片,你最喜欢收集这样的东西。”
她微微朝林棉歪头,眼神里有雀跃的光彩:“我要邀请你来舞团看我跳舞,我们就可以像成年人一样交往,多么美妙!我用自己的挣的钱请你去烫最时髦的发型,绝对比我上次给你弄的好。”
听到这话,想起当天的情景,林棉的嘴角上翘起来。方晏摘下头上的巴洛克珍珠发卡,别进林棉鬓角。
“姐姐......”林棉去摸头上的发卡,指腹触碰到了珍珠润泽的质感。
方晏往后仰一点端详:“好看。你比我更适合这个。”
林棉明白自己无法再拒绝,即便她的心里充斥着不安、犹豫、甚至隐隐的不舍,可她不忍心否认方晏脸上的笑容。
阳光热烈,铺洒在房间里的每个角落,窗外枝丫的树叶一动不动。林棉想,安城的夏天总是这样沉闷,可姐姐的世界已经提前走进了b市的海风里。
到了那天,她们向外婆申请下午出门去买英语参考书。外婆正在撕南瓜藤叶,随着评书《珍珠塔》里的吟诵,熟练地动作,将翠绿透明的纤维从根茎上丝丝缕缕地扯下来。她的心情似乎很不错,竟很痛快地答应了,并且要她们撑伞好挡住外面毒辣的日头。
林棉拖着步子到林聿房门口,敲了两下门。她进去时,发现窗帘并没有全部撩起,整个房间半明半暗的。他正在伏案写什么,笔速很快,桌子左侧的纸已经垒了叁十公分高。因为炎热,肩胛那块的白色布料被汗湿为透明,清晰地印着布拼接出的线条和下面的肌肤。
他在听到响动的那瞬间转过头,罕见地没有戴眼镜。真是双令人过目难忘的眼睛,和她的简直一模一样。林棉不自然地微侧过脸说:“我们下午要出门买东西。我们自己可以去。”
没头没脑的两句话。但是他听懂了,点点头。或许他还以为自己在为过去的事情闹别扭,然而她是因为怀着愧疚在讲话。这理应是平常的一天,他们都在这样安心地做自己的事情,而不是让其中一些人被蒙在鼓里。
林棉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将事情和盘托出,她快速地转身准备离开。
“你还有零用钱吗?”林聿叫住了她。
“有的。”
他还是从抽屉里找出了一些钱塞在她的右手里:“总不能老让方晏请你吃东西。”林棉下意识地捻了捻那几张钞票,没有拒绝。她只是说说:“我会早点回来的。”
林聿嗯了一声。林棉快步走出房间,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站定,眼前走廊尽头的窗户敞开着,夏日午后的风热烘烘地涌进来,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令她想要呕吐。
请等到今天过去,一切结束,请原谅我。林棉无声地自言自语。
她们先是搭上了公交车,这是和平常坐的完全不同的方向。好巧不巧,等车的时候看到了淑婆婆。她在不远处的巨大树影下坐着,用有破洞的蒲扇扇风,扇尾一下一下敲打在她的膝盖上。她似乎没有朝她们这个方向看来。
“可怜的老太婆,估计她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这里。”方晏说。
林棉没有接话,今天的淑婆婆看起来也难得有些亲切,她那梳得一丝不苟的银发依旧被发箍牢牢绑定着。
公交车上,从窗户投进来的阳光仍然刺眼,由于天气闷热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。林棉喉咙发涩,胃里隐隐翻腾着不适,她悄悄地抿了几口水杯里的大麦茶,试图压制这股恶心感。方晏瞥了她一眼,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舒服,却没有多言。
到了换乘站点,方晏侧身朝她比了个手势,示意她可以回去了。林棉摇摇头,执意要送他到隔壁市,亲眼见到那位朋友。方晏皱皱眉,终究没再劝。
抵达b市火车站后,她们站在候车区的一处阴影里,等着方晏的朋友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人流川流不息,广播里循环播放着列车进站的提醒声。方晏的朋友姗姗来迟,隔着人群,林棉就看到一个染着红色短发的女孩朝他们快步走来。她的步子轻快而随性,每走一步,那头发都会微微蓬松地弹起。
下一秒,她几乎是直接撞进了方晏的怀里,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,甜腻得令人窒息。林棉胃里的液体不合时宜地涌起,她下意识屏住呼吸,强忍住那股不适感。
“这位小妹妹也要随行吗?你之前可没和我提起。”这位叫敏金的朋友在和方晏打完招呼后,看到了一边站在的林棉,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她,眼神像是在挑选某件新奇的东西。
方晏有些语塞:“不是的,她是我妹妹,陪我来的......”
“天呐,”敏金做出夸张的口型,这让林棉看到她的牙齿上沾到了一点鲜红的唇釉,在烤瓷片的牙齿上格外扎眼,“你告诉你父母了?”
方晏眼神示意敏金,和她走到不远处窃窃私语起来。
没过多久,两人重新走回来。这次,红发女孩的态度变了,她笑着亲昵地揽住林棉的肩,语调甜腻得像是在哄小孩:“小妹妹,和我们一起去吧?你这么漂亮,多难得。”
方晏截住敏金的话,语气略显急促:“林棉,你要是没事的话,早点回去吧。”
林棉的肩膀微微僵住,敏金的手继续搭在她的肩头,香水的气息浓烈冲进她的鼻腔,让她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逃离冲动。
“我送你们到入站口。”林棉坚持着,声音有些发紧,像是在竭力稳住什么。
方晏终于认真地打量起她的脸色,苍白得过分,连嘴唇的血色都淡去了一大半。
“你还好吧?”话音未落,林棉的身体猛地一震,紧接着,她弯下腰,喉头一紧,一股无法克制的反胃感猛然涌上。
“呕——”她吐了出来。
由于胃里几乎没有食物,吐出的只有一滩透明的酸水,带着胃液腐蚀过的涩味,在地面上晕开。敏金赶忙后退一步,皱着眉头看着她。
方晏的神色变了:“林棉!”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,林棉抬起头,视线有些发虚,耳边的广播声、行李滑轮摩擦地面的声音、人群嘈杂的交谈声……一切都混沌起来。她勉强站起来,嘴里还残留着苦涩:“我没事......”
“什么没事呀,你中暑了。”方晏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焦急。
“我可以自己回去。”林棉执拗地说。方晏显然不放心,抬手想探她的额头,又被她避开。方晏转头对敏金说:“我送她去休息一会儿,顺便买点药,车票改到下一班行吗?”
敏金没说话,只是用手指敲了敲腕上的手表玻璃,红色指甲油在光下微微反光。她歪着头打量了一下林棉,最终有些不耐烦地耸了耸肩,语调懒洋洋的:“随你吧,不过别耽误太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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